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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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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

大寧朝的天使團隊, 非以宮內,或者說皇帝身邊信重的太監為首,而是由禮部、吏部為首, 各出一位宣旨官員任正副賓,帶上蓋有禦印、文殊閣內廷印、禮部尚書印、吏部尚書印,以及由官衣局出具的相應品秩的均碼官服, 和賞賜,並一隊皇家禦龍衛組成。

當然, 這只是最基本配制, 規格會根據官品進行調整,比如官衣局的均碼官服,是為了壓制朝上勳貴官員之間的攀比之風設置的, 就甭管你家裏多富貴有錢, 晉了官身, 就都得統一穿著,由官衣局用統一布料制作而成的官衣, 包括上面的所有配飾,都不得用更貴重的東西來李代桃僵,但凡查到,就要你好看。

至於配發的官服合不合身,那就得根據你自己的身型找人去改,全一並多配三尺布令以增改, 額外獲榮恩的, 會在宣旨時,多帶一名官衣局的繡娘來, 可以令其當場量身修訂。

但一般三品以下的官員晉升,朝廷都不會外派天使團隊來特意宣旨, 只會由文殊閣蓋發的升品令,經由吏部發出去,官衣局那邊會隨後將為其配制的官服打包,隨驛站快馬發走。

所有的敲鑼打鼓,昭告鄉鄰,你要辦你自己辦,朝廷不會給你辦,但要辦,也得遵循規制辦,越了奢靡浪費的底線,那這官也就別幹了。

是以,大寧朝的官們,都很低調。

可低調也有低調的好處,這好處也是過了十幾二十年才顯出來的,民間百姓,懼官威者漸輕,沒了這種無孔不入的尊卑攝入,減了宣揚官威的震懾場景,對於普通百姓而言,官就是人,普通人,沒有神化成誰誰誰的代表,憑添一層不可親近之色,讓有冤的有膽訴,讓有罪的只管告,說話都在堂上有了聲量,而非早年殺威棒下無聲悲控者。

太上皇無法改變封建王朝的尊卑統治,只要有世家勳貴們的存在,這種等級觀念就會一直存在,他憑一己之力,能做到的,只有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浸淫,從小處往大了影響,好在一二十年後,效果也還行,至少百姓的聲音能通過地方往中央滲了。

當今也深恨世家勳貴掣肘,可他比太上皇更為不自由的是,他自己本身就出自勳貴之家,在被壓制的世家勳貴們眼裏,他就是一個矛盾體,偶爾做些事情,就會被有心人按上既要又要的抨擊,兩方多年在朝堂上的拉據,讓當今過的相當憋屈,同時也特別能理解,當年太上皇殺翻一群人的心理。

若有可能,他也想血洗朝上那些東西,特別是看到被他提拔晉升上來的寒門官員,被排擠的沒處站的時候,就更有種要砍人的沖動。

晉江州滙渠舉子崔閭為江州府臺令的旨一下去,朝堂裏立刻掀起了一陣風。

什麽風?

嘲肆風!

嘲諷肆意討論評判。

當今便在這樣的壓力下,給崔閭的封官旨,配了基本規制的團隊後,又額外添了戶部郎官一人,官衣局制服協領一人,內廷學士一人,以及他身邊的內侍監一名,並除禦龍衛外的禦門衛千衛帶隊。

規格震動朝野,從出京開始,各家各門各派裏的人,跟蜂巢出窩一般,紛紛往江州派人,打聽這個滙渠舉子崔閭是何方神聖,從哪冒出來的,又幹了什麽才會受到這般聖寵。

四品的府臺而已,封三品官,就是封一品也綽綽有餘了,如此天使團隊,直令各方側目。

就是畢衡他們一眾守在江州的親皇黨,也被這陣仗嚇懵了,直到天使團都過了江,進了江州衙署,那腦瓜子都還嗡嗡響的沒能回神。

當今這個……這個擡舉人的方式,到底存著什麽想頭,或者目地?

很快,他們就知道了。

戶部那跟來的郎官,帶著禦門衛千衛,直接將漕運碼頭包了起來,並埋了腦袋一頭紮進去,跟他們數銀子時一毛一樣的,連蹲了三天三夜,結了一本厚厚的奏本,八百裏加急的送上了禦案。

所有金銀珠寶古董字玩,全部匯總之後,當今得到了近一億銀的內庫填充。

是內庫,皇帝私庫,不是國庫,不是各方派系能找各種名目“借、劃”的國庫銀。

文殊閣眾閣臣表示異意,六部尚書也表示抗議,當今斜眼也不與他們爭執,將手中屬於江州的奏本甩他們面前,指著上面清點收繳的海鹽數,大方表示,這數萬萬斤海鹽,就是國庫銀,變現之後他一分不取,並且今年的官俸和下發的福利銀,都從這變現的海鹽款上取。

現款全握在了當今手裏,那被各世家大族握在手裏的鹽引,此時就成了漲跌幅最大的流通貨幣,皇帝要用江州海鹽來沖擊內地鹽引市場,就得逼著他們自己內部調整,想要銀錢流通,就必須對進來的海鹽妥協,再別以壟斷的鹽引市場,來控制壓榨百姓,同時來左右朝堂諸事。

他的內庫有了錢,就像太上皇說的那樣,再不用向任何勢力妥協,然後東挪西湊的為民謀事,他有自己人,自己又有錢,能直接繞開那些老狐貍,並且讓他們沾不到一絲油水。

他就是要饞死他們。

至於崔閭的背景,僅管他用了滙渠二字,可當今明白,他的世家備書瞞不過京裏人,可那又怎麽樣呢?滙渠正在進行土改,包括整個江州,也將進入土改階段,有崔閭在滙渠進行的一系列改制舉措,那些世家勳貴就再不會將他吸納為自己人。

當今這般大肆派出天使團隊,就旨在向天下宣告,鐵板一塊的世家勳貴裏,有人響應了他和太上皇的治國新策,而這個人,與京中清河崔氏乃一脈相承的世家掌權人。

京中清河崔氏,當今眼眸沈沈的看著禦案上書寫的幾個大字,從宣崔元圭入宮詢問時起,他就定了一條分裂京中世家的決策,而清河崔氏是整個世家體系內前端代表。

哼,他倒要看看,平時以他馬首是瞻的一群人,這會子將是個什麽調調!

崔元圭什麽調調?

他這會兒直是身陷水深火熱裏,但有人質疑崔閭與其家族的聯系,都恨不能搬出族譜來,叫所有人都看看他們百年前分宗的細則。

崔閭當初的隔山打牛之計,終於在這一刻奏了效,通過來宣旨的天使團隊,他第一時間就看懂了當今的心思,一如他當時心裏的預期那般,當今確實將他立成了天下世家的靶子。

這或許,也是推動他能成為江州府臺的第一推動力。

巨額銀錢是其一,豎立世家榜樣,成為天下世家群體裏的異類,牌坊一樣的被當今豎起來,招人眼。

可他沒有被人利用的憤怒,這是他自己從一開始就索求的自救之道,他盡可以承受來自各方世族的壓力,他要在這些人當中,找到撥弄他家族生死的那只手。

崔閭挺直了身體,張著手臂,讓官衣局繡娘幫他改衣,旁邊官衣局協領笑瞇瞇的立在一邊,嘴裏向他宣示著皇恩,“陛下說崔大人這官封在年末,新年制衣要等到立春才夠有,好在我們官衣局都備了同品的存量,稍微改動一下,並著冬季大氅一起發了,待來年再重新訂制,崔大人若對細微處有要求,可與我們繡娘交代一二,回頭局裏備檔,以後年年便如此規制了。”

這是真恩榮了。

崔閭忙半彎腰拱手,“呂大人客氣,皇恩浩蕩,下官這邊沒什麽細處講究,統一禦制的官服已經很好了,真再不敢吹毛求疵。”

呂木綽笑的彌勒佛般,圓潤的臉上滿面慈容,聽說他是當今的奶公公,被專門放在官衣局,用來盯著眾官員群內的驕奢淫逸之風的,崔閭並不敢受他全禮。

禮部和吏部來宣指的官員,分別是李湖庭和林楓,都是當今從寒門舉子裏挑出來的,二人可能得到過當今的暗示,知道崔閭可以爭取為自己人,來了之後都很客氣,然後在接風宴裏,被捧到手上的“江州風物冊”子,給驚的差點失態。

崔閭當然不可能一來就賄賂他們,所謂風物冊子,就是他們繳獲的航海日志和海上水紋圖,這東西只要到了膽肥的人手裏,就是一本萬利的淘金寶典,北境水師練了許多年,每年耗費的軍餉,成了朝議每年爭執的議題,六部世家掌控的位置裏,每年都有人上本,要銷掉這項費用,其真實目地,就是想讓朝廷將水師解散,認為練來沒什麽用的廢軍。

李湖庭當時就紅了眼,跟林楓頭對頭的仔細翻看,待看到航海日志上,有標註金銀礦點的地方,激動的恨不能立馬回京,可他們還有一項任務,就是得去滙渠縣考察,實地去看看崔閭在那邊的改革點。

於是,崔閭在走馬上任後的第二天,就將人帶去了自己的地盤,而府城這邊,則暫且還由畢衡、王聽瀾他們,與戶部官員交接,崔元逸照例被他留了下來,讓他隨侍在畢衡身邊多看多學。

正臥床養傷的崔季康,在二哥帶來的消息中,陷入了渾噩呆滯,待回過神來,跟鯉魚打挺一般的跳下床,也顧不得身上的傷,跳著腳的叫道,“快,快快,去安排船來,嗷~”

他一時沒忍住,叫傷扯了疼叫嚎了一下,林力夫剛端了藥進來,忙來扶他,“五少爺,我的爺,你可少動彈吧!回頭傷不得那麽快好。”

崔季康立馬拽著他,急眼道,“你快背我去找大哥,哎呀,別管藥了,二哥,二哥,快去叫大哥來,就說我有重要事要說。”

他此時才知道,因為自己的亂來,差點壞了他爹的好事,怪不得他爹要這樣打他,怪不得他大哥這次竟然沒替他求情,怪不得一向疼他的吳叔也不手下留情,原來癥結竟在這裏,他差點就害的他爹丟了前途官位啊!

不行,他得將功補罪。

林力夫沒法,只得轉過身將人背起來,崔季康一面叫傷疼的直冒冷汗,一邊還催促著他道,“得搶在那邊倉庫清點完之前,把礦點搶回來,否則就做不到獻寶效果了。”

兩人對視一眼,也是一腦袋白毛汗。

為的還是那處被標記好了地點的金礦,二人其實駕船去過了那處,只當時船上的銀箱子實在多的裝不下了,他們就想著另找時間再來,就算後頭被打棍子,罰沒了所有銀箱子,兩人都有默契的沒將那處金礦招出來。

他們想的是,等這波登上江州的官走了,再帶人去挖,如此挖出來的金礦,就是他們自己的了,不用帶別人分。

可現在江州之主成了他們家老爺子,那這金礦……就可以做為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了。

崔元逸很快就被拉了過來,與林力夫背上的五弟碰了個對臉,然後,就挑眉意外的聽到了他這幼弟的獻策。

新官上任三把火,他們做兒子的,理應替他們老爺子先燒一把。

崔季康還挺自信,昂著腦袋道,“趁那戶部官的奏本還沒送走,大哥,你去跟他說,叫他慢點送,咱們這還有個大禮獻給陛下,嘿嘿,爹那邊指定就不會惱我了。”

崔仲浩在旁幹瞪眼,只覺得自己向被排斥在外了一般,大哥早知道爹的任官計劃,五弟也知道往家裏劃拉金銀,只剩了他一事無成,什麽忙也幫不上,還差點讓妻族拖累了家裏。

崔元逸沒註意到他低落的心情,只瞇眼看著崔季康,在他充滿自信的眼睛裏,吩咐林力夫道,“送五爺回去休養,看住他不準他出門,尤其在江大人清點銀錢之時,不許他出一步門。”

崔季康哈的一聲疑惑非常,崔元逸拍了拍他的狗頭,“你安心,爹那邊的事情用不著你,再不許自作主張,否則……”

他危險的盯了幼弟一眼,冷冷道,“打斷你的腿。”

傻子,這時候把金礦供出來,他們老爺子回頭可拿什麽治理江州呢?

火不是這樣燒的!

那戶部清點的官員,連個手掌大的玉雕擺件都登記上了冊,明顯是打著薅地坡三尺的心思,江州連府庫裏的銀箱子都被擡了過來,這都擺明了上面沒打算給衙署留治理費用的想法。

他爹等於接手個空的衙署,皇帝那邊既要用他爹,又防著他爹,想用一個空城計,試試他爹的能力,所以,這個金礦不能這麽獻出去。

崔季康不懂官場道理,可崔元逸已經過了而立之年,他在崔閭的教導下,已經具備了一個合格家主的潛質。

他考慮的,要比兩個弟弟更全面深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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